童话还不够美

上学期，我在上《论语》里的《子路、曾皙、冉有、公西华侍坐》这一课时，有个同学提出了这样的疑问，文章中曾皙在回答自己的志向时说：“暮春者，春服既成，冠者五六人，童子六七人，浴乎沂，风乎舞雩，咏而归。”那么，暮春时节能下河洗澡吗？

我不禁被学生爱思考的精神所打动，教了十一年的书，从来没思考过这样的问题。后来，我查了资料才知道，原来在孔子的家乡曲阜，有条母亲河叫沂河，沂河的海拔落差很大，地下水极为丰沛，深处的水破土上涌为温泉，所以当地人能够在暮春时节下河洗濯身体。

我的家乡全椒也有这样的一条母亲河——襄河，襄河流经郑桥，多年前，郑桥的水清澈见底，入口绵甜。全椒县城的茶馆泡茶，必定在凌晨时从郑桥担水入城，郑桥的水泡出的茶色泽明亮，茶味醇厚，深得大家的喜欢。

这学期，为了准备公开课，我专门利用课余时间和学生们一起去襄河边找素材。襄河已远非几年前的襄河了，在县政府的治理下，河两边廊檐曲折，红花、绿叶相互衬托，河面上刚刚脱胎换骨的小蜻蜓轻盈地飞着，时不时亲吻一下水面，偶尔还会看见几只飞鸟在觅食，河面像缎子背面一样闪亮着。

坐在襄河边的石椅上，我想到了曾经看过的一篇文章里提到的陈纳德将军和陈香梅的婚礼。1947年12月21日，他们的婚礼在装饰了青翠的松柏、白色的菊花的别墅举行。该别墅是一幢英国都绎式假三层别墅，屋前则是中国式的大庭院。

陈香梅回忆起那段时光：“该处境地清幽，无市声之扰，屋后有园地，植瓜蔬，种花果。三月春花放，九月鸣蝉，自有一番幽趣。清晨起来，到楼东看日出，晚间无事，在月影下散步；有时邀二三密友到家里玩纸牌，听听音乐，逸兴横飞……”

这样的情景出现在我的幼年时期，小时候，我是在外公家长大的。外公家住在襄河边，二十多年前的襄河水纯净甘甜。沿河边有几层石阶，周围的人淘米、洗衣服都在这里。外公一家每天的洗漱也在这里。

外公家的草垛就在襄河边，常有谁家的鸭将蛋产在草垛里。我很喜欢和舅舅们一起去掏鸭蛋，每天中午都能掏小半篮。

邻居家有个峰哥哥，经常到外公家来陪我玩。他很喜欢钓鱼，从小店买来钓具，拴在一根长竹竿上，钓鱼的蚯蚓是挖来的绿蚯蚓（当地称“骚蚯蚓”）。这种蚯蚓昂刺鱼很爱吃。峰哥哥总会钓上来黄黑色的昂刺鱼，这种鱼很贪吃，会将蚯蚓直接吞到肚子里，这时候的鱼线会被昂刺鱼扯的直直的。杆子一起，鱼就钓上来了。摘鱼钩很费事，往往会将昂刺鱼弄的鲜血淋漓。峰哥哥会将鱼都送给我，中午我就能吃到美味的昂刺蒸鱼鸡蛋了，这是咱们全椒的一道特色菜。

那时候小孩子的零食不多，外公每年都为我种些甘蔗。甘蔗从田里收割来之后，会埋在地窖里。地窖就挖在外公家的后门口，想吃甘蔗了，就将地窖口的木板掀开，将甘蔗从里面挖出来，这时候的甘蔗就有了清甜爽口的味道。舅舅们怕我把甘蔗屑吐得到处都是，让我端着一只小簸箕，将甘蔗屑吐到簸箕里。

小时候的我活泼可爱，梳着短短的小辫，头发有点自来卷，妈妈说很像洋娃娃。大家很喜欢逗我玩。有次，对面人家娶新媳妇，我每隔一会就跑到他家问新娘要喜糖，新娘每次都给我一把喜糖，跑回外公家，我将糖藏在枕头下，慢慢品味。

夏天晚上，人们喜欢在外面乘凉。记得有一次，我穿着小肚兜躺在凉床上睡觉，朦胧中，感觉到肚子上火辣辣的疼，我嚎啕大哭，大家一看，原来是被洋拉子拉的，我的肚子上立刻起了红色的印记，要过几天才消去。

外公是个剃头匠，家很穷，二十九岁才娶了外婆。虽然他大字不识一个，但他坚持送两个舅舅上学。舅舅们那个时候在读高中，晚上要点煤油灯看书。煤油灯是用空的墨水瓶做的。没有灯罩，将棉线放到瓶子里，瓶口用东西固定住，灯芯很粗，烟很大，呛人。我躺在外公的腿上，外公给我扇扇子。伴着那盏灯光，望着外公布满皱纹的脸，我就会沉入到香甜的梦中。小舅后来考上了西南交通大学，外公家请人放了三天的电影，着实热闹了一番。

高中时，读了福楼拜的《包法利夫人》，书中的爱玛由于受到了修道院“小姐”式的教育，她从此向往的不再是乡间野风与潺潺溪水，而是巴黎剧院里的人头攒动，卢森堡公园里的悠然漫步和生命中那不经意又摄人心魄的不期而遇。

爱玛的想法和我是那么的相似，我也常学着小说里的女主角们的样子，把额头贴在玻璃窗上，若有所思，忧郁地凝视着窗户外的风景。而窗外那一片，多少年不变的只是一片被掀翻在地的粗豆角和茄子。

终于上大学了，我要离开襄河去追寻自己的梦了。城市的生活虽多姿多彩，我也常想到襄河。放假了，回到襄河边，下雨了，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屋顶上，沙沙作响。在宿舍住时，根本感觉不到这种夜雨敲窗檐的快乐。周围还算寂静，隔壁人家的窗户上透出一圈黄晕的灯光，很温馨。摸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，往苍白的唇上涂了点果味唇膏，唇色马上就亮丽起来。下巴上的痘痘也快消失了，嘴角的裂口也在慢慢愈合。唉，不得不信服，家真的是疗伤的好地方。只要一回到家 ，我的身体机能也调节的很有规律。

妈妈告诉我，一起玩大的小伙伴二萍要出嫁了，而小梅的孩子已两岁了，全村女孩子中只出了我一个大学生。我无语，徘徊在襄河边，望着幽静的河面，我的思绪回到了清朝，我想到了武训，一个为了当地的教育，终身未娶，将乞讨来的钱都投入到了家乡的义塾中的乞丐。我暗下决心，我也要像武训那样，投身教育，为了家乡的孩子，为了襄河那波光闪耀的河面，为了那一成不变的生活！

大学毕业后，我考入了职业高中，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。教师的生活虽清贫，但我也从教学中找到了乐趣。孩子们虽调皮但很可爱，他们将我当成了知心姐姐，时常谈着他们的梦想。

工作第二年，我的外公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。坐在襄河边，望着缓缓流动的河水，我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。“妹妹，妹妹！”外公的呼唤如晚风的歌谣径直钻进我的耳畔，眼前一团团迷雾漂浮在襄河上，我的心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惆怅。

后来，我有了自己的孩子，我常带他到襄河边玩，对他说襄河的故事。孩子还太小，不能够完全懂得我的意思，但他听得很认真，不住地点头。他说，妈妈，我长大了，也要像武训爷爷一样。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武训，他站立在塾馆的窗下，如痴如醉地陶醉在莘莘学子朗朗的读书声中。

很欣慰，如今像武训那样的人越来越多，而我们作为职教人，也受到了更多的关注。这些年，国家加大了对职教的投入，进职校不仅免学费，贫困生每年还有两千元的助学金。技能大赛，对口高考，孩子们总能找到进入大学的途径。年轻的校长正规划着新校区的蓝图。我相信，职业教育的春天很快就会来到，古老的襄河将会变得更加容光焕发。

襄河啊，我们的老朋友，默默地伴随着我们成长，述说着我们的故事，我愿牵着襄河的手，和孩子们一起迎接人生的风风雨雨，把每一朵梦想的清香蓓蕾都滋润得光芒万丈。